在去往位于杭州九堡的省級直播電商基地——新禾聯(lián)創(chuàng)數(shù)字時尚產業(yè)園的路上,我們不止一次對導航產生懷疑:并不寬闊的道路、老舊的廠房,行人三三兩兩……這里似乎嗅不到一絲“網紅”氣息。
然而當電梯門打開的一剎那,我們仿佛闖入了一座直播之城:明亮的燈光、前衛(wèi)的裝修風格躍入眼簾,四面八方充斥著主播激情叫賣的聲音。屋里樓外,恍若兩個世界。
過去,杭州九堡是浙江的服裝產業(yè)中心,每天近4萬人在這里進貨。2019年起,一間間批發(fā)檔口搬入了環(huán)形燈、立麥和攝像機,變身一格格直播間。目前,入駐九堡的直播機構已超過百家,電商主播數(shù)以萬計。每天下午,妝容精致的主播們熱鬧開場,澎湃的激情一直燃至凌晨,無數(shù)聲浪匯聚成一句“中國直播看杭州,杭州直播看九堡”。
“雙十一”前夕,伴隨著每分每秒不斷攀升的成交額,我們來到直播基地,實地探訪主播們在這場消費狂歡中臺前幕后的精彩表演。
寸土必爭
主播賣貨好像在“打仗”
在九堡,你能輕易從一眾看似相同的服裝店鋪里,準確定位出直播間的位置。緊閉的屋門擋不住主播激情洋溢的聲音,快語速、高分貝、持續(xù)輸出,震天響的音樂把氣氛烘托到極致,一場熱鬧能持續(xù)整晚。
采訪當天下午,在業(yè)界排名前列的“少女日志”直播間中,一場“海馬毛打底衫搶購記”正在上演。
“寶寶們,冬天你的衣柜里一定要有一件獨一無二的毛衣,這不是普通的海馬毛,這是真絲海馬毛!”主播君姐身上穿著一件白色樣衣,將手中的咖色毛衣直“懟”到鏡頭前。為了驗證材質是真材實料,一旁的女助播拿出打火機,當場點燃一簇纖維,白色煙霧騰起,一股灼燒后的牙膏味彌散于直播間。
直播中,女助播扮起“紅臉”:“每一件紗線成本都要600到800元,低了我不賣。”君姐立刻“急了”,動作夸張地拍著大腿,唱起“白臉”:“太貴了,我們買不起!”一旁的男助播跟著跳腳,“買不起,降價,降價!”鏡頭前,君姐背過身裝作與女助播耳語,隨后高聲喊出最后的底價?!吧湘溄?,3,2,1,159元!”一旁的助播滿臉“后悔”,質問“這你都敢賣?”
一場沒有預演,全靠默契配合的“情景劇”將直播間氣氛推向高潮。 “沒有了”“再給大家補一次貨”,緊盯后臺銷售數(shù)據(jù),主播催促著鏡頭后的場控人員上架商品,不斷調整的庫存數(shù)量形成了一種貨不等人的搶購氣氛。作為一線觀眾,我們也被這種氣氛給打動,腦海中一度浮現(xiàn)出“現(xiàn)在買好劃算”的想法。眼前的電腦后臺上,銷售數(shù)據(jù)從零迅速躍升,一分鐘不到沖上了300件。
掐著節(jié)奏,君姐又加了一把火,她一改剛才的“瘋狂”,接過助播遞來的幾件外套,示范一件毛衣如何穿出“百搭款”,吵鬧的直播間瞬間變成了專業(yè)穿搭教室。直觀的視覺美感如同“絕殺一擊”,5分鐘過去,銷售數(shù)字達到了400件。沒有停歇,整個團隊迅速轉戰(zhàn)下一件商品。
嬉笑、交鋒、逗哏與捧哏……這些元素在這場6小時的戰(zhàn)役中輪流上演,全靠6人的直播小團隊撐起。僅僅在直播間待了5分鐘,我們就已感覺有些頭大。“現(xiàn)在是我們連軸轉的時候。”君姐說,今年“雙十一”又是“持久戰(zhàn)”,10月20日第一波預售時,他們已經拿下了不錯的戰(zhàn)績,現(xiàn)在正為第二波預售“備戰(zhàn)”?!捌綍r從早上10時播到下午4時,‘雙十一’要一直播到凌晨?!?/p>
做電商直播僅2年,以君姐為核心的團隊“少女日志”已坐擁百萬粉絲,君姐也躋身“頭部”達人主播行列。成熟主播引導商品成交的能力非常驚人,據(jù)統(tǒng)計,“雙十一”購物大戰(zhàn)第一波預售期間,“少女日志”的日銷售額最高達到了2.74億元。
與“達人直播”依靠主播個人魅力和老客戶黏性的模式不同,新興的“店鋪直播”更注重分眾營銷和新客戶獲取。在九堡的至臻傳媒(杭州)有限公司,重慶女孩兒詩詩和助播阿豪,正在進行一場潮牌服飾的直播售賣。這家企業(yè)承接不同品牌的店鋪代播服務,今年4月成立以來,成交額已破億元。
詩詩與阿豪的戰(zhàn)場在抖音。這個以個性化推薦為優(yōu)勢的平臺,觀眾的停留時間更加短暫,如何讓上下翻飛的手指為自己的這個直播間停留,是他們考慮最多的問題。為了展示一件羽絨服的防水性,阿豪揚起早已準備好的水杯,向衣服潑去,鏡頭拉近,詩詩反復強調著服裝所用的特殊面料和功能。為了推出“爆款”,兩人會在一場直播中,反復介紹同一件“主推款”,為此要儲存龐大話術體系,經過上百次演練和實戰(zhàn)。
“其實‘雙十一’并不是我們平臺主推的電商節(jié),但身處這個消費狂歡大潮中,誰都不敢掉以輕心。”詩詩說,店鋪主播更注重平時的直播情況,但他們還是計劃在“雙十一”期間延長直播時間,并精心準備了“買贈策略”回饋老粉絲?!爱吘惯@是一個寸土必爭的戰(zhàn)場。”
精挑細選
戰(zhàn)場在臺前更在幕后
鏡頭之外的君姐很瘦,長期過度用嗓讓她聲音沙啞低沉。下播并不意味著一天工作的結束,而是幕后工作的開啟。喝上一口水,捋一捋頭發(fā),在一擁而上的供應商面前,君姐再次打起精神,等待她的是琳瑯滿目的待播產品。
將商品從線下搬到線上,不只是營銷方式和渠道的轉變,更是對從招商、選品到確認上播等流程的重塑。“雙十一”這場大流量、長周期的狂歡,無疑是一次高壓轟炸。對此,“少女日記”團隊從一個月前就開始備戰(zhàn)?!鞍凑掌綍r的直播體量,一場直播會上有約50個單品。但‘雙十一’期間商品數(shù)量會翻倍,這就意味著我們要挑選200多個單品作為備選?!薄吧倥罩尽边x品負責人告訴我們。
上百種報名上播的商品要先經過選品人員的初篩,遺留下的幾十樣被一一陳列在主播面前,再搭配產品賣點及詳細試用報告做成的表格供其挑選。每一件商品必須得到君姐的認可,才能擺上直播間。“自己看了心里才有數(shù),出了問題就是自砸招牌?!本阏f,能做到頭部的主播,都很珍惜自己的“羽毛”。
等候在直播間外的,是國貨老品牌“馬應龍”的供應商李嘉興。幾天前,從武漢總部趕來的她馬不停蹄地拜訪了多位合作主播,這里是她此行的重要一站。她隨行的大袋子里,裝著各式新品。濕廁紙、眼霜、孕嬰特護面霜、甚至香水都是“馬應龍”旗下新開辟的產品線?!昂芏嗳颂岬健R應龍’想起的就是痔瘡膏,其實我們早已在開辟新賽道了。” 李嘉興說,他們有著傳承400多年的“眼藥制作技藝”,在老國貨紛紛煥發(fā)新生的當下,線上渠道也成為他們打開市場的重要嘗試。
“酒香也怕巷子深,直播渠道的受眾年齡層次多樣,能進一步增加我們的曝光度?!苯衲?月,“馬應龍”開始接觸直播渠道,甚至特意在杭州這個“直播之城”組建了電商團隊,招攬了包括商務、助播、運營等在內的專業(yè)人才。“我已經和君姐合作好幾次了,可以說是她的得力助播?!崩罴闻d說,輪到自家商品上直播時,她也會直面鏡頭,以權威的口吻,向觀眾講解專業(yè)知識和品牌背景。
向主播借力,不只是大廠商的新選擇,也是一些初創(chuàng)團隊打開市場的良機。一見到君姐,做珠寶首飾的供應商小晴便獻寶一般打開自己帶來的兩大首飾箱,幾十樣首飾樣品流光溢彩鋪陳于眼前?!皼]有特點的東西消費者不買賬,大家現(xiàn)在都喜歡個性的?!辟u過多次珠寶,君姐一眼就能辨別出珠寶材質和售賣潛力?!斑@款能賣好?!币粭l金色和銀色混搭的毛衣鏈幸運脫穎而出。
如同一場“相親”,被相中的產品將有機會在流量加持下成為爆款。小晴很開心,那條閃閃發(fā)光的項鏈如同一個閃閃發(fā)光的夢想,承載著她創(chuàng)業(yè)成功的可能性。
面對鏡頭
優(yōu)缺點都會被放大
踏入這個行業(yè)的多是年輕人,至臻傳媒公司有關負責人坦言,相對于聘用成熟主播,他們更愿意挖掘直播“小白”,再根據(jù)品牌特色培育不同特質的主播。如今團隊培養(yǎng)出的主播已有30人,幾乎都是95后。飛速發(fā)展的電商環(huán)境與不菲的薪資讓他們堅信,這個行業(yè)前景無限。
“網上購物的人越來越多,我爸媽有些時候也會蹲在我的直播間買衣服。”1995年出生的詩詩已挑起直播間大梁。在她看來,這兩年戴著有色眼鏡看主播這個職業(yè)的人越來越少,對她的工作更多人抱著好奇的心態(tài)。“不少人還會咨詢我,這個行業(yè)到底怎么樣?如何成為主播?”
助播阿豪的入行經歷更加精彩。從飛機機電設備維修專業(yè)畢業(yè)后,他抱著蕭山機場機務工作者的“鐵飯碗”,穩(wěn)定又安耽?!暗也幌矚g朝九晚五毫無波瀾的生活,直播現(xiàn)在屬于風口行業(yè),我感覺現(xiàn)在每天自己都能學到新觀念新知識?!碧越饓糁?,他有著清晰的職業(yè)規(guī)劃,從助播做起,到獨立主播,再到后臺運營統(tǒng)攬全局,直到有一天真正擁有自己的直播生意。
夜幕降臨,緊閉的窗簾、亮堂的燈光讓屋內的人不分白天黑夜,鏡頭前光鮮亮麗的人生看似比大多數(shù)人精彩,但某種意義上,也比大多數(shù)人乏味?!熬褪遣煌5卣猩?、選品、直播,不斷循環(huán)?!奔幢阍陔y得的閑暇時間逛商場,拿起衣服她第一時間想到的仍是“材質如何”“價格與我直播間相比有沒有競爭力”等問題?!耙呀洺闪寺殬I(yè)習慣,或者說職業(yè)病?!本阈φ?。
從業(yè)兩年,站在風口的最前沿,1988年出生的君姐與其他“后浪”相比激情未減。但看過多行業(yè)浮沉,對這份工作她更多了一份清醒和謹慎。很少有人知道眼前這個跳脫的主播是研究生畢業(yè),入行前曾是??低暭瘓F戰(zhàn)略投資部的一員。跟隨做服裝生意的丈夫轉戰(zhàn)電商,她曾一度覺得這份工作“不體面”。但打拼至今,她更認同“體面是自己掙出來的”。
“直播能將優(yōu)點放大,也能將缺點放大,它是一個放大鏡?!痹诰憧磥恚鲋辈ピ缫巡皇瞧搭佒?、拼名氣,更重要的是肯付出、有頭腦。賣產品首先要“做好功課”,以女性私護產品為例,她曾經為了賣貨,讀完了一本厚厚的相關知識專業(yè)書?!皼]有相應的知識儲備,直播時就可能‘掉鏈子’,你得像個醫(yī)生一樣去跟粉絲交流,并且自己用過產品才能說出真實體驗?!蹦壳埃吧倥罩尽背山蝗藬?shù)中,粉絲占比高達84.84%,在信任中建立的強情感關系,既是主播的業(yè)績支撐,也是約束他們的緊箍咒。
2020年7月,人社部聯(lián)合國家市場監(jiān)管總局、國家統(tǒng)計局向社會發(fā)布了包括“互聯(lián)網營銷師”等在內的9個新職業(yè)。其中,互聯(lián)網營銷師職業(yè)下增設的“直播銷售員”,讓人們熟知的“電商主播”“帶貨網紅”有了正式的職業(yè)稱謂。
“只有行業(yè)越來越規(guī)范,直播才能走得更長遠。”君姐希望能出臺更多法律法規(guī),約束主播行為以正行業(yè)之風。今年5月25日,《網絡直播營銷管理辦法(試行)》正式施行,這是國內第一個關于網絡視頻營銷活動的自律規(guī)范,對直播行為劃定了8條紅線,突出直播間5個重點環(huán)節(jié)管理,并對直播營銷活動相關廣告合規(guī)、直播營銷場所、商品服務供應商信息核驗、消費者權益保護責任等提出了明確要求?!氨M管對于一些從業(yè)者來說,新規(guī)提高了行業(yè)門檻,會勸退一部分帶貨主播。但大浪淘沙,會留下真正想做事的人,讓整個行業(yè)實現(xiàn)良性發(fā)展?!本阏f。(記者 肖淙文 謝丹穎)
責任編輯:張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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